螝之蚺:一只蛇的碎碎念

 

深夜說故事 (微博-溪口村篇)

簡而言之,這是前陣子無聊睡不著時每晚在微博寫的隨筆故事。
有真有假,有虛有實,有殘缺記憶的補漏,當然,補上的正確性我也不敢說死。
總之就當作是一場回憶的描寫,夜深時,躺在床上,不經意會看見的一段他人往事。


Part. 1
深夜,突然很想說一些事。一次肯定講不完,也不知道要分幾趟,或者什麼時候又不想提起了。

很多基友應該都聽過這段往事,要嘛感覺背脊發涼,要嘛就說我是自己嚇自己。

有些記憶沉積多年,攪動起來肯定帶著發黃的泥沙,在水下不敢說看清,即使想看也看不清。攪起來的泥很可能已經不是流水當年帶來的泥,你在水底妄想看見一條龍的尾鰭,實際上不過是一條魚。

不管怎樣我可以肯定的是,第一,那座山谷溪湖我總共去過兩次,兩次都在渺無人煙的溪谷中遇到半夜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兩次我都沒有歸來的記憶,就像被雨水沖走了某些東西。
第二,在我印象中母親有參與第一次活動,然而她卻完全否認對那個地方有任何印象,所有後來我去翻閱的照片,全部都只有我和我弟弟,沒有父母、一同前去的另一家人的孩子,沒有全家福。
第三,就像前面提到,有另外一家三口參與第一次活動,叔叔阿姨和一個與我弟弟年紀相當的男孩,我對叔叔有印象,對那小弟有印象,然而記憶裡沒有母親和那個阿姨同時出現的印象,而且她們都只有模糊的背影。

最後,在第一次活動結束,就如我所說,我機乎沒有任何出山時的記憶(那地方地形有些特別,後面會提到,不應該發生這種事才對),而且在當晚那次大雨後,我就完全沒有了那個阿姨的記憶。

不是忘記她這個人,而是,她突然就不在了,就好像從我整個活動團隊裡消失了,關於母親的記憶填補了這個空缺,彷彿就是為了要讓一切能夠連結。
然而母親否認她去過那個地方,可是在我僅存的關於出山的模糊畫面中,確實有一個女人跟著我們離去,但絕對不是那個阿姨。

到底是誰,到底為什麼,兩次詭異的野營和一次釣魚,同一條深山野溪。

這個事情已經縈繞在我心裡多年,試過很多方法想要把它寫出來,但每次心裡都有聲音告訴自己還不是時候,於是只有部分基友閒聊的時候我有大略描述過那些回憶。
現在我想試圖把它說出來,說成一個連貫、有邏輯、條理能解讀的紀錄,不管會被當作小說或玄幻娛樂甚至沒人要讀都行,至少終於能卸下一點心裡疑惑。
一個故事能夠從始至終。

(啊⋯⋯未完待續?半夜更新?一千零一夜?)
(我沒啥怨念!真的!你們就當個很奇怪的靈異故事看看就行哈哈哈哈哈哈!)


Part. 2
這只是腦中一個因為記憶不全而隨筆的段子,半異不靈的,很多疑問都是死結,而當事人總是避重就輕,導致至今還是無法拼湊完整的場景。

我沒有什麼一定要找到解答的執念,只是午夜想起時偶然的困惑,所以請當這就是一個故事,一個無聊人在半夜不睡覺碼出來的段子。

就從起點說起吧。那年我大概十二三歲,親弟不到九歲,老爸難得休長假決定帶我們去台灣東部的一個山溝溪邊裡野營。
如果是台灣人就知道在那個時候,東部的路況遠沒有今日好,很多現在大家說的秘境村落,除非是當地人,否則根本不會知道山崖泥路拐上去可能還有聚落。也不知道我老爸是怎麼找到那個村子,全村只有十來戶二十來戶人家,名字至今我也不記得了,估計就是錦興、龍里、大正之類那種常見村名,為了方便,我們叫它溪口村吧,因為它是通往這次旅行的第一個入口。

就如昨天所說,第一次去那裡還有我爸的同事一家,我喊陳叔、陳姨,他們家那個比我弟還要小些的熊孩子就暫稱陳小熊吧。

第一晚我們開著兩輛車,載著裝備,好不容易找到溪口村時天色已經暗了,在盤山路上繞了快十個小時,對我這種會暈車的人而言簡直是大折磨,下車腿都在抖,根本沒有留意四周是什麼情況。
我爸很快找到接頭的人(老實說我很懷疑他什麼時候規劃的,那種地方都能找到村里做這個的,可是當時太小,心思可單純了,誰會想那麼多,長輩讓喊叔,喊就是了。)

那領隊帶我們一行人到他家,說今天天色太暗,已經黃昏,現在下去危險,現在他們家待一晚,吃吃土產菜,泡個溫泉,明天一早再舒爽出發。
他們幾個大人合計這事肯定沒我們孩子什麼事,只是聽到有溫泉就興奮,那領隊就笑說這裡地質水特別好,是某某大溪的其中一條支流,地下冒出來的全是熱水泉,只要管子一引就能在自己家愛泡多久泡多久。

(當然,這是當年還沒有列管到的某條野溪,現在再去再去估計已經是個收費的溫泉開發旅遊小鎮,然而溪口村那位置實在很偏,一路上我們也有看到不少比他們佔地安全方便的村落,也不知道這杯羹他們能不能分到)

之所以要特地細寫這一段,是因為我的第一個記憶偏差就在領隊家睡覺的這一晚。

他家房子格局前院和前棟看著就是老房子,主人家住的廳堂和房間,然而他家後院的地方卻是把菜地往外推,在中間造了一口很深的池,旁邊一排磚砌的鐵皮屋正對那口池。
領隊說這些年偶爾也會有遊客想要走到那個地方,都是他給帶進去的,有些人走的不遠,或者像我們一樣時間沒算準,他就做起了這種民宿一樣的生意(那時候所為民宿還只是一個剛萌芽的概念,不如說是農家樂吧。)
那口池子的水都是引自那條溪底下的溫泉暗河,我們可以隨意使用,泡泡澡。

我天生喜歡水,愛游泳,那口水泥池子泡滿大概也能容納三四十人,很大也很深。
我們一家四口安頓好行李就都下水,望著光源幾乎再也看不清層疊的山巒,只剩巨大的黑影。
我游到媽媽身邊,頭頂只有一盞沒裝燈殼的白日燈泡吊在池子中央,低頭看水根本也看不清腰部以下,就好像被漆黑吞噬。這很奇怪,無論光源進入水面產生折射能露出多少,但淺層肯定是能看到,然而在我的記憶裡,那水很暖、帶著硫磺味,絕對是溫泉,但當我凝視水面,只能看見漆黑,完全的漆黑,好似那池水就是霧化了的黑色流體,向上蒸散在水面矇矇白煙。
我和母親隨意聊著,說了什麼也記不清,然而當我再抬頭,母親已經不見,反而是陳姨帶著小熊在水裡和我弟玩。

我游往我爸的方向,他看了我一眼,說明天還有的妳游,來看星星,看星星學辨認方位。
我哦了一聲,興致勃勃靠過去靠過去聽他指著星星給我開講座,在城市裡確實很少有機會能直接看到星星,我爸那個人又很會說這些奇奇怪怪的知識,剛才母親突然消失的事情就被我拋在腦後了。

(好啦溪口村其他沒什麼好說的,只有當晚領隊家吃野產真的味道不錯,還有溪邊當天抓回來的河蟹爆炒,雖然沒什麼肉,但小孩子心態嘛,吃的開心就行了。)
(明天再繼續,世界晚安。)


Part. 3
那一晚在溪口村怎麼睡的已經忘了,只記得第二天早上起得非常早,由嚮導和另一名村民開著皮卡載我們兩家人進山。

那山路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壓出來的泥坡痕跡,在盡頭處是一小片空地,也不知道拿來做什麼,我們被放在那處,約好了三天後他們會再來載我們下山。

這是第二個問題點,在第二次記憶中失落的片段。

我老爸和張叔負責開路,他們提著砍刀往樹林鑽,小孩子走在中間,我年紀最大,就跟在開路的後面。很奇怪的是,在我印象裡那根本不是山路,真的就是一片山岩樹林,如果沒有砍刀和繩索幾乎很難前進。我家老爸一直有冒險情懷,估計我也遺傳不少,當時沒覺得特別怪,只記得蚊子特別多,我老媽是很討厭這種野外活動,一般來說她肯定這時候就要抱怨,稀奇的是在我印象裡她竟也沒說什麼,在那種野山裡走了快兩個半小時左右,才好不容易下到河床。

前面說了,我弟和熊弟年紀都不大,八九歲,兩個半小時的山路已經夠他們受,接下來又得溯溪逆流,熊弟是真的熊,家裡就他一個孩子,一路鬧脾氣裝哭嚷嚷,記得有一段路他杵那不肯走,最後還是張叔抱著他爬山岩過去的。

長話短說,我們沿溪往上游,河床石塊越來越大,直到一個溪道轉彎口,離我們出林子又走了將近三個多小時,太陽已經高掛。那段溪流不算太急,看水色也不是特別深,岸邊還是能給孩子玩耍,我們就在靠山壁邊上扎了營。

第一天沒發生什麼大事,唯一比較稀奇的是我老爸撿了根木棍,往河床上挖,沒多深就挖出了天然熱溫泉,我們在溪邊用石塊堆了個小池子,讓涼水兌著熱水當做洗澡泡澡的地方,我不愛溫泉,自己跑下溪潛水摸魚。晚上升了營火,就著營火抬頭看,星星簡直亮得不可思議,我在營火邊靠著老爸聽他講星象,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如果只到這就好了。

可惜第二天晚上,山裡下起了可怕的大暴雨。


Part. 3
那場大雨至今難忘。

在一個無人山谷、最近的聯外道路將近十多個小時,恐怖的雨勢傾盆而落,即使看不見也能想像溪水節節高升、吞噬河灘的模樣⋯⋯

在我的記憶中,那是旅程的終點,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也是我之所以想寫下這個故事的原因。

重回主題。我不記得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只記得大雨澆灌在帳篷上發出打雷一樣的聲響。我、弟弟、熊弟三個人縮在同一頂帳篷內,靠著一個綁在帳篷頂端的手電筒照明,四周除了水聲外什麼都聽不見,另類的悄無聲息,而天地間只剩下我們,只有我們三個而已。

很奇怪,是的,沒有大人,四個大人(或者三個?我至今無法肯定)全都不見了。如果是去探路,怎麼也應該留下一個人照顧小孩,可是沒有,從大雨之後所有的大人就從我記憶中消失了。

我們三個在帳篷裡,熊弟脾氣不好,很快就開始鬧騰,吵得我受不了,從登山背包裡掏到一個肉醬罐頭和一帶吐司,我們三個就蘸著肉醬吃麵包。
那滋味到現在還記得,莫名的好吃,導致長大後每每想起那個雨夜都很想吃肉醬罐頭配吐司,哈哈。

用吐司打發兩個孩子,我最後還是忍不住,拿了備用手電筒打開帳篷,想出去看看狀況。
夜晚完全無光的狀態,走在溪水不知道暴漲至何處的河床上,實在不是明智選擇,不過那時候我膽子大,又自以為是,覺得自己水性很好肯定不會有問題,但也沒有真的蠢到往溪流的方向跑。

我打著手電,看見帳篷上罩著一件一次性塑料雨衣,也不知道是誰放上去。開著帳篷門肯定不行,雨水會關進灌進去,當機立斷我扯了那件雨衣給自己披上,然後拉上帳篷防水門,打著手電在大雨中企圖找到一點大人們的痕跡。

然而什麼都沒有,真的沒有。營火早已被澆滅,另一頂帳篷孤零零在另一頭,一點光也沒有,我走過去想看看他們是不是在裡面,可是那帳篷裡面除了睡袋和換洗衣物外什麼都沒有。

裝著登山裝備的腳架背包不見了,柴刀和生存鏟也是,連老爸昨晚拿來教我的星象盤和指南針之類也沒了。
我退出帳篷,鼓起勇氣往河灘方向走,想確認溪水水位,所幸那時還有點腦子,沒一口氣衝下去,不過仔細判斷一下,溪水並沒有漲太多,我們所處的地方不至於這幾分鐘就被淹沒。

我回到帳篷,沒有說實話,怕熊弟再和我鬧,只說張姨在另一個帳篷收拾東西,我爸和張叔去探路。熊弟就說要過去找媽媽,我說張姨說雨太大,不要亂跑,讓我們在這吃飯,等他們回來。

在當下那時候,我還是很相信他們是去探路,然而多年後想起這段,為什麼探路沒有留下照顧孩子的人,而且在那種滂沱大雨,溪水暴漲的時候去探路,別忘了我們下到溪間後可是朔溪攀岩徒步走了三個多小時才能回到當時砍出來的樹林口,出樹林還要兩個多小時或甚更多,畢竟是大雨天的上坡泥路,你們怎麼可能在深夜帶著三個孩子往回走,這一點都不合理。

如果我不是以前經常被我老爸帶出去深山活動,我可能一點求生知識都沒有,可能就真的這麼栽進溪水裡踩不穩溺斃,即使有應付大雨的能耐,讓一個13歲左右的孩子,單獨在無人山谷的暴雨夜照顧8、9歲的男生,這絕對遠遠超出能力範圍。

我們在帳篷沈默吃著吐司,三個人拼命吃吐司。按照求生能力排列,我第一,我弟第二,因為他偶爾會和老爸去溪釣之類,海邊游泳還不成問題,但水性來說沒有我好,最糟糕就是熊弟,他是完全的城市孩子,平常的消遣是打遊戲,甚至連游泳都不會,這次野營還是第一次走到這種真正的野山裡,想當然爾絕對靠不上。

我在回帳篷胡謅的時候我弟就察覺我在瞎掰,那是我只是想穩住熊弟,但我弟一聽就知道肯定破綻。但他也沒拆穿我,只是問我大人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想想一路過來,有些地方真的不是很好過,他們應該不可能在半夜拋繩渡溪,所以不會太遠。

誰知道,這一個不會太遠幾乎就過了半宿時光。

手錶滴答,時間已經到了快兩點,外頭雨聲漸停,小孩子撐不住,我也跟著打起盹,接著帳篷就被拉開,探進來的人居然是張姨,問我們還好嗎。
我那時迷迷糊糊,點頭表示沒事,然後突然發現雨停了,只有點零星雨滴。

張姨問我們吃了沒,我說吃了,指指肉醬罐頭和吐司,她說如果太累妳們可以在這邊睡,然而我搖頭,把我弟推醒我倆呵欠連連打著手電回去我們自己那邊的帳篷。

老爸還沒回來,我也沒看到營地有張叔的和我媽的影子,但真的太累,和我弟鋪開睡袋,也不管河灘石頭有多難躺,很快又迷迷糊糊睡著,在睡著前,我最後快速想到一個疑問。

為什麼張姨剛才探頭時明明沒有雨衣,她渾身上下卻都是乾燥的?

他們到底去了哪裡?


Part. 4
隔天清晨,在依然高漲的溪水旁,我們拔營離開了溪邊。

第一次去到那處,我的記憶就此為止,就像前面所說,大雨彷彿帶走了某些東西。

唯一印象深刻,是當我們再度回到樹林口,泥濘的坡道比起前來時更加難行,父親打頭,我與弟弟第二,母親第三,張叔背著熊弟第四。
大雨帶走了我印象裡的張姨。我的記憶中,張姨並沒有隨我們離開那條溪。
很奇怪,也很令人不安。事後當我問起老爸那晚你們到底在哪裡,他回答我,他們探路沒有成果,而媽媽與張姨一直都和我們在一起。

媽媽從來不承認去過那次旅行,每每問起,到最後都會變成發怒,唯一一次不知道是她說溜嘴或是我們雞同鴨講,她告訴我,她和張姨在另一頂帳篷裡。
老實說,至今我還是不清楚,在那個大雨夜打開帳篷的人,究竟是媽媽還是張姨,也許因為媽媽極力否認,所以在我的印象中那人才變成張姨?

我幾乎不記得媽媽有隨我們進山,只記得在嚮導家和她一起泡溫泉、她和張姨在溪邊準備晚飯、以及她隨我們出山的事。
而張姨,她在嚮導家和熊弟一起泡溫泉、隨我們一起進山、在溪邊和媽媽一起準備晚餐,然後,沒有出山。

大雨夜打開帳篷的人究竟是誰?為什麼在我印象裡模糊的臉,卻能清楚記得那人沒有穿雨衣,身上也沒有半點雨水?

為什麼她們說自己在另一頂帳篷,而當我前去查看時卻空無一人?

為什麼老爸和張叔探路探了將近大半宿,卻告訴我他們沒有走遠?

在那次旅行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張姨。

只有張叔帶著熊弟偶爾和我們短暫出門玩耍,每次都不會超過必須過夜的限度,兩三次後,就連張叔和熊弟也沒有再出現。
沒有全家福,沒有任何大人入鏡的照片,只有幾張我們三個小孩在溪裡玩水的遠景照,和唯一一張我剛潛水浮出水面時朝著鏡頭大笑的照片。

沒有任何能佐證記憶的證據,這件事過了這麼多年,想起來還是一堆疑問,而每次想套我老爸的話,他總會避重就輕,不然就是答非所問,偶爾大概是被我問煩了,他會透露一些資訊,就像前天我一邊想著晚上是否要繼續寫完這件事,一邊微信騷擾老爸。

他終於告訴我,那個嚮導叔叔是原住民(哪一族就不提了),漢姓宋,家裡確實開著農家樂,而他描述的隔間也和我記得的相差不遠。
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

大約在那次野營的兩年後,我們再度回到那條溪。
這次,只有我爸、我弟、我,三個人三天兩夜。
而可怕的巧合是,這次在第一晚,我們就遭遇了和第一次一樣的可怕大雨。

只是大雨也許就是倒霉,之所以說同樣的事情歷經兩年卻沒有結束,甚至重新開始一樣的輪迴,那就要從我們第二次前往那條溪開始說起。


Part. 5
對於第二次進山印象我也不是十分深刻,只知道我們沒有從溪口村出發,而是老爸開車直接帶我們入山。

按照第一次旅程來說,嚮導應該是帶我們到了中上游段,這次我們最後抵達的地方卻是中游。
與第一次一樣,也是在一個山谷凹口,這次卻只有我們扎營的這一頭靠著大溪石,溪流另一端卻是直上的懸崖,沒有裝備的情況下不太可能徒手攀上去。靠著懸崖那段的水十分深,光是站在這一頭的岸邊看著表面上平靜的深綠色溪水都讓我心慌,這一個水潭不算大,卻讓人感覺十分不舒服,就好像底下藏著什麼怪物。

我膽子一直都很小,只是表現得膽大,那天扎營下水後我儘可能不靠近懸崖那一頭,遠遠在水下看著地形,從扎營這一邊傾斜逐漸向下,直到一個落差坡,接著往懸崖底下陷落,彷彿還有個洞穴隱藏其中。水很清澈,陽光也不錯,卻是深不見底的恐懼。
這種水潭表面看起來沒什麼,其實底下很容易出現暗流漩渦,尤其是在落差大的地方,水流打璇,那時除了那底下讓人感覺不舒服之外,也是怕被卷進水流,因此我沒有真的下去確認過洞穴是否存在,只是看見這段溪口的魚特別大,下水摸了幾下就起來,我弟更是乾脆就待在岸邊打水漂玩。

我爸在一旁大石頭上往下游甩竿,我湊過去問他為什麼不去上回扎營的那段溪。
他坐在被太陽曬暖的石頭上,一邊固定魚竿一邊說,大概半年多前一次地震,把上游山崩很嚴重,已經去不了了。
我從他話裡覺得不對,問他怎麼知道山崩?上游有什麼?

他沒回答第一個問題,等了一會才告訴我,這條溪是台灣東部XX溪(打個馬賽克因為太知名了)的支流,在最上游的地方有一個已經廢棄的原住民村落,那裡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已經無人居住,只有一片老墳墓,房子都塌得差不多,在雜草下幾乎快看不出曾經有個村落。我們上回去的溪口村有些人就是那個村子的後代遷出來,可是根本原因也沒人記得,就好像不知不覺大家都往外遷了一個山口,老村子人越來越少,最後整個村子就不見了。

我那時根本聽的迷迷糊糊,也沒細想,就當故事聽個趣味,更在意是玩耍。事後想起這件事,才發覺老爸可能根本不止來過這裡三次,他能那麼詳細描述廢村,估計是早就去過,後來帶我們野營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地震後他又來,發現路斷了,之後才是我知道的第二次重回溪邊。

當天晚上吃晚飯後天氣就不太清朗。
上回我們野營,溪流很寬,仰望天空幾乎可以忽略自己是在山谷中,然而這次的地方卻十分窄小,幾乎就是溪水段落的一個靠潭邊,不止感覺壓抑,抬頭有一面是懸崖也不太能看清整個天空。

我爸給我們升了營火,就坐到一邊吹他的洞簫(真正的,洞簫,不是,隱喻,他是個浪漫主義者),讓我和我弟在火邊烤早上釣到的魚吃著玩,後面我的記憶出現斷層,等到我再次睜眼,已經能聽見雨滴打在帳篷上的聲音,弟弟躺在旁邊的睡袋裡,而我爸又再度不見了。


Part. 6
弟弟在旁邊睡得很沉,沒有其他人可以商量,我很肯定這次的包裡沒有帶上雨衣(為什麼沒帶?不知道,就是忘了吧),大雨打在窄小的深谷,水潭潑出了雷響一樣的音效,在黑夜裡特別瘆人,就好像正有什麼東西拼命在水裡游動,隨時要破水而出。

沒有雨衣,也摸不到手電筒,老實說我是真的不想離開帳篷,當還在猶豫時,卻感覺到冰涼的水滴一點一滴滲透帳頂,四週開始變得潮濕,抬頭才發現我們睡前並沒有給帳篷遮上防水罩,按這種雨勢,帳篷裡過不了多久就要下小雨。

這下就算不想起來也沒轍,剛從睡袋爬起身打算搖醒弟弟一起勞動,我父親突然從外面打開帳篷,手電筒朝下打探狀況。

當下我心裡其實是鬆口氣,見他身上穿著防水夾克,用夾克的帽兜遮頭,也顧不上問他去哪裡,他反而先開口問,這場雨可能還會變大,我們有兩個選擇,現在撤離,或是撐下去。
我沒想到他要問我意見,我這人特別沒有主見,這也好那也行的,然而當時實在是想念溫暖的被窩,想好好睡一覺,就坦白地說,我想撤離。

他沒多問原因,把我弟也叫醒,我們三人在大雨夜的溪谷收拾營帳準備離去,我在雨中用手電筒照明,往山崖的地方看去,在一片雨霧裡,水面激起了漣漪,還有奇怪的水波,一層層在潭裡泅水似地,就好像有東西,因為大雨被喚醒而開始攪動深潭,興奮不已。

到此,記憶又出現了斷層,就像第一次大雨沖走了離山的記憶和張姨,這次,我完全也想不起,我們三個,一個大人、一個初中生、一個小學生,是怎麼在傾盆大雨暗無光的深山野地,徒步離開將近兩個小時腳程的暴漲險灘,回到公路上車走人。

我只記得上一秒還在收拾營帳,下一秒已經全身半乾地醒來在車子的副駕坐。

我打量父親的神情,他看上去很疲倦,這也是應該的,今天一大早開車進山,扎營拋繩的體力活都得他擔大頭,晚上還不知道去哪了沒睡到覺,又要攀山涉水帶兩個小孩離開,再開上幾個小時的車。

我想讓自己打起精神,弟弟已經在後座躺平睡著,坐在副駕的人有責任讓駕駛保持清醒,於是隨口問老爸,早上天氣還不錯,每次怎麼都碰到下雨呢。
他嗯了幾聲隨便回答,我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車上時鐘顯示現在是半夜兩點多,才過了不到半小時,我又睏的眼睛幾乎張不開,直點頭,他瞅了我一眼,讓我睡一會,回家還得兩三個小時,我才想反駁,眼前一黑就陷入夢鄉。

在睡著前我聽見他嘆氣說,你們倆真是兩隻水烏龜一樣的命。(時隔多年還是想送他一個表情┻━┻ (ヽ(`Д ́)ノ( ┻━┻)

後來回到家已經是清晨六點多,我們爺仨倒頭就拼命睡,一直到下午才醒,出門吃飯。
中途我問他前一晚到底去哪了,他說沒去哪,就在旁邊的石頭上看風景。我心裡是不信的,那雨明顯下了不止一小會,連我都醒了,他怎麼可能這麼晚才來叫我們。

然而這個問題問了他這麼多年,他一口咬定了就是在旁邊而已,而第一次雨夜他是去探路,沒多久,肯定是我在帳篷裡太害怕,胡思亂想以為過了很久。

我心裡呵呵,問他張姨怎麼了,他很訝異我提起那家人,只說很好啊,張叔還在公司上班,但也沒有提議改天找他們一起出門之類的話題。
這兩個雨夜成了我童年記憶的死角,每次回想起來,那種異樣的感覺就像一根刺,扎在肉裡,又癢又痛,又拿它沒輒。

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溪口村到底正確地址在哪裡,不知道我爸敘述裡的那個荒村和一堆老墳頭是否真的存在,不知道他說的坍方是不是事實,不知道第一次紮營時究竟去了幾個人,不知道張姨在哪裡,也不知道那潭深水下,是不是真的有什麼東西。

溪口村的故事到這裡差不多就告一個段落,最後一次沒什麼好說,只是我們到那條溪邊溪釣,當天往返,正巧又碰上前一晚那條溪邊下過雨,水流比較大而急。我爸我弟在岸邊釣魚,我(不要命的)在水裡游泳時,正巧看見一條蛇就遊在身邊,昂起頭逆流而上。

故事總要有個完結才感覺圓滿,遺憾的是,這個故事大概不會有結局,除非哪天我真的去到那個廢村看看,又或者多年後去那個溪邊紮營,試試看在大雨夜離開帳篷遊蕩。
在決定寫下這個故事後的第二天還是第三天,我提到又彈微信騷擾老爸套話,除了有關宋嚮導的情況,令我啞口不敢再問的是他語氣裡有著古怪的遺憾,他說,老爸真的很想和你們分享我認知裡的好東西。

這件事大概就此告一個段落,暫時,我也不會再問他更多了,倘若以後那根刺又提醒我它仍在那裡,也許我會問,也許他會願意說更多,但目前為止,就這樣了。

哦對,他至今還是會用水烏龜叫我和我弟,只要我們一起出門碰上下雨,不好意思,就是這麼雨女命哦。

明天和說一個台灣比較常見的小故事,是我家老爸小學時候碰到的事,想信很多人都知道魔神仔的存在,嗯,以前我老家的後山就有一隻,據說它到現在還在那裡。

下次就聊聊魔神仔吧。
————————————

溪口村篇fin.